三少四壯集-滄桑

那時我大概小學三四年級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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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因為多病而經常被關在家裡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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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哪也不能去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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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總是一個人在屋子裡好無聊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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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某天不經意就翻到了母親塞在衣櫥角落裡的那個竹藤包。打開來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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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發現裡面裝了上百封的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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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淡藍色航空郵簡。電訊如此發達的今日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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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早已不復見的那種古老玩藝。一張藍紙折成三折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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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邊緣黏好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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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就成為一封寄往海外的書信,不用信封也無信紙,很聰明地把信件重量減到最低,在那樣拮据的年代。對這種郵簡的消失,日後總有一種微微心痛的不捨,因為它讓我看到,曾經有個年代,什麼叫做紙短情長。放在掌心幾乎感覺不出什麼重量的一封封寒酸的郵件,它的內容可以是如何沉重。那一封封信,都是母親寫給當時在西班牙留學的父親的。展開第一封,將我帶到了另一個時空,比我出世更早的十五年前。一個二十五歲不到的女人,她的丈夫考上留歐公費獎學金,她帶著才四歲的兒子,半工半讀,傻傻地以為苦幾年,等丈夫回來了,日子就會變好。每一封信都是分好幾天寫完的,像是日記一樣,跟男人細細描述著她每天發生的事,還有她口中的「臭兒子」又做了哪些調皮的事。好想你,再過四百天你就可以看到你兒子了……今天又想到那時候我們跟兒子晚上坐在小破房裡剝花生吃……兒子今天問我,爸爸會寄禮物來嗎快過年了……再過一百天,你就可以回來陪他玩了……你開完畫展了,應該準備回國了吧?……你現在究竟打算怎麼樣?……我雖然那時年紀很小,但是敏感早熟,看了其中十幾封後便倏地煞手,不是因為偷窺到這一段過往,而是突然對情是什麼,愛是何物有了苦澀的最初體認。這不是電視上的連續劇,是真實發生在我父母身上的故事。那個女人怎麼那麼傻,從沒想過那男人可能一去不回嗎?但是那一封封信證明了,他們曾經也是相愛的。不是打從我有印象以來,他們之間總有不斷的磨擦爭執。把提包又藏了回去,因為我不想看到他們在信中開始攤牌談判。過了幾日之後,包包不見了。母親應該是發現東西被動過了。我從此再也沒見過那個包包。很多年以後,我才猛然想到一個當時疏忽的細節:為什麼都是母親寫給父親的信?而沒有父親寫給母親的?父親一直不肯回來簽字離婚,母親到晚年才多透露了一些過程,原來是因為他連回台灣的旅費都沒有。母親當時已進入了一間大企業裡工作了數年,同事們都幫著她找律師甚至託關係跟旅行社擔保,在一張歐洲回台的機票是一般人半年薪水的民國五十年,母親終於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讓父親回國的機票有了著落。看到了臭兒子與父親終於團圓,母親動搖了。但是我心裡一直猜想,有沒有可能,是因為看見父親帶回了那上百封她寫給過他的信?父親是真心想挽回嗎?母親是真的心甘情願嗎?為什麼母親過世後,與她長年不和的哥哥會說出「爸根本不該回來的」這樣的話?或許他與母親交惡,是因為逃避不願承認,父母復合都是為了他?反過頭來自欺母親是恨他的,才能減輕自己的罪惡感?三年後我出生了。悲劇才要開始。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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